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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磕寂寞。

—— [宁霜]天无朗日



-海岳尚可倾,吐诺终不移。*




丁凌霜离府那日正值晚春,天色很亮,浓厚的云层如无边山峦重重叠叠,铺开一道灰白得刺眼的天幕。远行人身侧轻飘飘掉落一朵残败的桃花,没入泥土,微风送过几声清亮的鸟雀啼鸣,不似山雨欲来,却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,叫人提不起兴致认真对待即将到来的别离。


他向来不喜排场,也不懂煽情,只是在和现任当家商议决定离开后,认真地告知府内他重视的每一个人,没有说明具体日期,也是不想人挤人来的送行。虽然轮到元劫七时被闹了好大一通,什么饮酒饮到就地困,练剑对练到手筋麻,但该来的总会来,他的决定从不会因为某人的无理取闹而更改。


很多人都对他的这个决定感到不解,昔年同僚今日的年轻府主就曾在他眼前弹着烟管,熟悉得好似又回到唤魂桥边假情假意的合作相谈,只不过这次多带了些玩笑口吻。他安安静静,只闻慕容胜雪笑道,我原以为你从阎王鬼途过来,应该是不再想理江湖事了。怎么,在慕容府做剑宿都留不住你?


事实上,决定虽非一时意气,由来却无迹可寻。丁凌霜思来想去,也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,他不想讲些模棱两可的东西敷衍,只能将唯一确定的话语交代出去。天邪绝代被主动卸下,摩擦带出细微的剑鞘嗡鸣,暗紫的衣摆翻飞,他单膝跪地,对上慕容胜雪微微怔愣的眼,双手奉剑,低头沉声对答。

丁凌霜,此世人,归府中。

…所以,切莫拦阻。他无声地请求。

他没有看见慕容胜雪复杂的眼神,但等来了一句无可奈何的出府许可。


小路已至尽头,偏处的渡口人迹罕至,丁凌霜回身望向来时路,最后的一点迷茫还残留在眼底,不曾散去。他叹了口气,将要踏上飘荡的竹筏,一道熟悉的剑气如春风化雨,温柔地拂过肩头,掸落一片粉白的花瓣,飘飘摇摇送至手心。他接住花瓣,再一次转身,耳畔是铁扇开合的脆响,面前是慕容宁含笑的眉眼。

凌霜,他唤。


丁凌霜眼底的迷茫忽地散了,心头有什么正悄然裂开一道细缝,又有什么顺着细小的裂缝汩汩涌出,他以对一名快剑剑客而言近乎笨拙的动作伸出了手,想将掌心的花瓣送出,却叫敞开的扇面拦在了半途。

欸,凌霜。慕容宁开口,尾音略略上扬。不让他人来便罢,这花既愿为你送行,又何必推辞呢?还是讲,你真正那样抗拒慕容府,连一片花瓣都不肯留?


丁凌霜哪听得他瞎掰的胡话,摇头开包袱收花瓣的动作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,末了抬头,才在慕容宁的脸上寻到了一丝慕容胜雪讲笑时独有的笑意,便也冷静下来,有板有眼地应他,非此意,莫见怪。

慕容宁只是笑笑,铁扇轻摇,操着与谪仙外表截然不同的劳碌心,点盘缠,查行囊,好似要将这翻烂了的江湖事理出个二三五六来,丁凌霜也耐心,三字三字往外蹦,做到有问必答。一来一往,看也没什么好再叮嘱,慕容宁哎了一声,敲敲丁凌霜的肩头长出口气。

唉,是吾多虑,彤衣怎会没给你打点好呢。

既有心,当不负,需言谢。丁凌霜又摇摇头,倒退一步,郑重地对着慕容宁一躬身,用回了本音作最后的辞行。

恩人,此去一别,望多珍重,莫思虑过甚,才好得个长久欢喜。

他顿了顿,又补上一句。

既有诺在前,迄时…自当还。


慕容宁缓缓收了扇,轻叩掌心,丁凌霜低着头,听见了上方飘散的一点若有若无的笑音,随之而来一声应答,云淡风轻。

他说,好。




-起舞拂长剑,四座皆扬眉。*




慕容宁见过许多次丁凌霜的剑。


准确来说,小风时雨慕容宁作为剑客的一生,见识过太多太多的剑。同样的,见识多了,能在最初的照面便让他记住的剑也少了,而当久未入世的他在踏出寻崽的第一步时,却突然收获了让他颇为欣赏的剑与人。

事后再来回想,他竟有种古怪的赚到的错觉。


确实是赚到。排箫的音走了个调,唤回了慕容宁跑偏的思绪。他坐在屋顶,俯视远香堂中与白玉无瑕对练的丁凌霜,身侧是随意躺倒吹箫的莫离骚,待乐声散了,莫离骚便不疾不徐地接上他一不小心讲出嘴的内心独白。宁,虽然冰霜的天资比不得我,但也算蛮不错了,出去一趟就能捡这么一个回来,怎么不算赚到?

慕容宁闷笑出声。离骚,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,就好像当年大哥捡回你一样赚到?

还有,他叫丁凌霜,总归是府中之人,你得好好记住姓名才是。他纠正。


说来奇妙,自从丁凌霜被大哥收作关门弟子,他便很少主动去看丁凌霜练剑,一来大哥总要嫌他啰嗦病犯,二来指导也不缺人。偏偏他又经常能够撞见丁凌霜在练剑,比剑的对手从五行剑奴到四时剑卫,从元劫七到彤衣,他甚至怀疑再这样下去,慕容府的所有的剑者都得被挑战一轮。但更多时候他看到的丁凌霜是一个人,独自练剑,自行悟招,回忆无数次成功与失败的对决,精进、破招、再度精进,以此开辟最适合自己的剑路。

他愈发欣赏这名少年。



暗夜冷凉,月色如水,盈盈皎皎洒落一地清透明光,慕容宁在月末积压的最后一本文书上落下了最后一笔。莫离骚不管事,在道域和在家无甚差别,胜雪虽为府主,但新官上任,总需要时间来调整习惯,府内重置的大小事由一并压下,文书堆叠,饶是专精的武学高手也架不住精神的疲惫,他头疼地捏捏鼻梁,踏出院门准备回房休困。


回程的路径树影婆娑,风中的草叶窸窣作响,习武之人听力最是敏锐,他从这些本该属于宁静夜晚的乐章中,分辨出一丝细微的、不和谐的、好似利刃破空的声响。他循声而去,意外又不意外地发现了园中独自挥剑的丁凌霜。少年满把持剑,灰蓝的眸中摒却了一切杂念,只余全然专注的剑意,剑身微倾,随即剑出——

如游龙,如幻梦,剑影诡谲,势不留痕,在月色的映照下,更像是刺出了道道雪亮的光。少年的剑法轻快又邪异,并无其他繁琐累赘的动作,只在收剑时小小撩了一个腕花,一如他冷淡自持的性格,便是少年意气也多了几份保留。慕容宁的目光从剑上收回,转到少年在夜色中略显单薄的背影上,没来由地开始想他的剑,更想他的人。

来如邪鬼出此世,罢如江海凝清光。*


再合适不过的评价,剑如是,人亦同。慕容宁在心底轻笑一声,算准时间,脚下故意踩上半截枯枝,清脆的断裂声惊醒了陷入沉思的丁凌霜,少年严肃的表情中夹杂几分警惕,猛然回身,冷冽的敌意弥漫周身,却在辨清来人时倏而冰消雪释,融进忽起的夜风里。

是恩公,夜已深,还未歇?少年略一低头作礼,尔后径直望向慕容宁,眸中那纯粹且直率的情感莫名地叫他心内一紧,万般思绪皆归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。

尚有公文待吾处理,凌霜,既知夜深,莫要再练了,一道歇息吧。

丁凌霜点点头,收剑归鞘,侧身同他行个礼,便转往居所方向离去。慕容宁在他身后驻足凝望,见少年人的身形一点一点没入斑驳破碎的夜,似雪落无声。

他回到房内,辗转反侧,终至入眠,却仍在梦中不住忆起少年如松柏不可摧折的傲骨,诡谲又清利的剑影,与那份深埋的滚烫。



追根究底,他能注意到丁凌霜的眼神这件事,还要找元劫七。

府内人尽皆知,元劫七酒品时好时坏,好时能打几个转直接回屋一觉到天光,坏时就爱拖着人絮絮叨叨,抓人看心情,彤衣和白玉无瑕首当其冲,后来白玉无瑕不在了,元劫七的迫害生活中又多了个丁凌霜,给踹了好几次也学不乖,再往后丁凌霜也习惯了,只要人不扑过来胡闹,便权当无事发生。


好巧不巧,元劫七又一次醉酒的某日,慕容宁恰好有事要寻丁凌霜,却来得迟了一步,不远处元劫七已经开始蹲在丁凌霜身旁叽里呱啦,而丁凌霜还是瘫着个脸,捧着宝贝的银杯一点一点品酒,偶尔回应一下旁边的醉鬼。他无奈地摇摇头,正欲将丁凌霜从骚扰中解救出来,便听到元劫七大着舌头懵懵懂懂发问。

我说...嗝,霜仔啊,我怎么感觉...你总是在看十三爷馁!晃来晃去的...还总看!是还惦记,嗝、上次从他床底偷来的酒喔!


慕容宁踏出的步伐顿在了原地,他好像隐约揪住了一点思绪的线头,莫怪府中偶能觉察的若有若无的视线打转,细究却怎样也挖不出源头,此前模糊的一切都好像清晰了些许。他没有再向前,是因为他甚至也开始想要知晓丁凌霜会给出怎样的答案。

银杯中晶莹的酒液晃荡,慕容宁只觉得丁凌霜沉默了很久,久到元劫七迷糊的大脑忘记自己问过的什么,又开始耍赖,他才摇摇头讲,没有看,是误会,在发呆,归偶然。

他们好像同时明白了什么,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。



在丁凌霜申请出府的前几天,慕容胜雪少有地直接找上门,劈头盖脸丢出一句话给他正在沏茶的十三叔,讲丁凌霜可能想要出府。

慕容宁温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,只是淡淡地应,孩子长大了,总是要自己飞的,且随他去。

...喔,你竟真舍得让他走?慕容胜雪咋舌的声音让他心底蓦然浮上隐约的混乱情绪,有不安,有烦乱,或许还有什么即将脱离掌控的预感。高冲过的茶水香气四溢,鲜爽清新,可房中最该品味的二人却早已无心此道。他垂眸,望着杯中上下浮动的茶梗,掩住莫名的情绪,扯出一个近乎笑容的笑容,推一杯茶过去再道,无不可,凌霜可比早前偷走的你懂事许多,他出去,吾倒也安心。

哈。慕容胜雪一言难尽地叩叩茶杯,不再探问,只沉默地慢慢饮尽杯中的茶,随口评论,就当品过。黄山毛峰,好茶,好茶。


他在心底无声无息地叹。十三叔啊十三叔,我天剑慕容府的十三叔,你究竟是装傻充愣,还是真正不懂呢?




前尘往事无可尽数,再后来,久远到天邪剑没于江湖,天剑慕容府的遗憾又添一项,也没有人能给出最后的答案。

可惜,生来在世,岂能事事如意,又何德何能得以长欢?

千般盘算,万种可能,终抵不过阴阳两隔。

从此凌倒景,一去无时还。*






*1.黑体加粗部分均出自李白《酬崔五郎中》,鉴于原文太长就不放了,有兴趣可以自行搜索。

(用的这几句真的是太霜了我好爱)

*2.原句出自杜甫《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》:来如雷霆收震怒,罢如江海凝清光。


倒是沒料到磕cp剛好撞上寧叔生日,就當做寧叔生賀了U U,真的不是故意在生日寫be的(什麼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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